下午開始放假，警察廳的人陸陸續續離開。

到下午三點的時候，一向熱熱鬧鬧的警察廳變得空空蕩蕩，闃靜無聲，好像裏面一個人都沒有一樣。

劉星野知道從現在到晚上之前是這一天裏最安靜的時間，也可能是這一年裏最安靜的時間，沒人會在這種時候搞事，人們現在腦子裏只想著一件事：準備過年。

在這難得的空閑時間裏，劉星野從書架上抽出一本《西方偵探學》讀了起來。

到下午五點的時候，劉星野合上書，開始吩咐刑事科值班的幾個人出去購買食物和酒水，其實在他吩咐之前，幾個人已經開始準備了。

到六點開席的時候，豐盛的食物都已經準備好了。

刑事科值班的一共有八個人，他們全都聚集到會議室，這裏就是他們會餐的地方。劉星野已經吩咐前臺，如果有電話，就轉到這裏來。

今天值班的大多是和劉星野一樣的單身漢，這些人聚在一起反而熱鬧。其他幾個科室的情況也大體差不多。

沈寂了幾個小時的警察廳又開始活躍了起來。

大家吃吃喝喝，說說笑笑，好不熱鬧。

過去的幾個除夕，劉星野都是這麽過來的。

這裏沒有親戚，沒有長輩，沒有孩子，不需要上香磕頭拜祖宗，不需要發紅包。

這裏只有朋友，猜拳行令，想吃什麽就吃什麽，想喝什麽就喝什麽，吆三喝四，無所顧忌。為了一口酒爭得臉紅脖子粗，然後相視一笑，把酒言歡。

雖然他們人數不多，可是，吵吵嚷嚷的嗓門整個走廊裏都聽得見。

這時候即使有電話打進來，他們也不接。

忙了一年了，總得有個把小時可以放松吧。

警察也要過年啊。

有時候，其他科室的人也過來湊熱鬧，他們也去其他科室串門。大家拎著酒瓶子，到處拜年，一個個喝得東倒西歪的，有的就在桌上睡過去了。

吃完喝完，開始壘長城、打撲克。有人放起了留聲機，兩個人開始跳起舞來，嘻嘻哈哈，沒個正形。

這時候的警察廳熱鬧的就像一個個小集貿市場。

一幫人哄笑著要去放鞭炮。

就在警察廳的院子裏，鞭炮劈劈啪啪地炸響起來。

一個科室出來，另一個也不甘示弱，雙方比試誰的鞭炮煙花多。更多的科室加入進來。

在二踢腳的炸響聲中，一束束焰火飛向空中，然後像孔雀開屏一樣散開。

劉星野喊悠著點，還沒到十二點呢，別到時候沒彈藥了。

有人回答說，早就預備好了，這叫熱身。

熱熱鬧鬧聲中，一切都預示著農歷庚辰年即將過去，辛巳年即將到來。

在這一刻，人們似乎忘記了這裏還在被日本人占領著這個現實。

看看快九點了，劉星野扔下麻將牌，把位置讓給別人，他知道除夕夜不太平的時刻已經到了。

劉星野回到自己的辦公室，他打電話過去，讓前臺有事把電話轉到他這裏來。

然後，他來到窗口，看著下面的同事們在放鞭炮。

從窗口望去，整個哈爾濱好像處處都亮著燈，到處都有放鞭炮的，雖然不是很多，但也是接連不斷。

各個分局的電話陸陸續續打進來。

東城有人放鞭炮，把一家倉庫點著了，幸好倉庫裏沒人；

海拉爾街，兩人打架，一個人被捅傷了。救護車接到電話後趕了過去，不過，由於救護車司機喝了點酒，結果撞上了一輛車，去救護的人變成了被救護的人；

鐵道街，幾個孩子放鞭炮，兩個日本兵看熱鬧，結果一個日本兵被炸傷，他惱羞成怒，一刀捅傷了一個孩子，現在孩子傷勢嚴重；

最嚴重的事件發生在滿洲裏大街上，江上軍和警備隊兩夥人喝醉了酒打起來了。雙方加在一起有30多人，當地派出所只有幾個人當班，不敢出警，他們打電話來問劉星野怎麽辦，他們就幾個值班的人，過去還不夠那幫家夥塞牙縫的，可又不能不管，大過年的，影響不好。

劉星野說這兩夥人一向不合，派幾個人過去就行，到了附近猛吹哨子，然後喊憲兵隊來了，這幫孫子最怕憲兵隊了，一聽憲兵隊來了，馬上就會作鳥獸散。

一晚上，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不斷。

劉星野想這或許象征著即將過去的亂哄哄的龍年，但願蛇年會有一個好的氣象。

正想著，道裏區分局一個電話打進來，說在大世界夜總會後面的一條巷子裏發現了一具屍體。

劉星野擡頭看了看墻上的掛鐘，差兩分鐘11點。

他想，這位老兄運氣實在太差了，再堅持一個多小時，就能進入下一年了，估計他這樣死了，就是做鬼也會心有不甘吧。

“是打架鬥毆死的嗎？”劉星野問。

“不是，好像是謀殺。”道裏分局的趙警官說。

既然是謀殺，就得大偵探親自出馬了。

劉星野從會議室叫來一個人，替他接電話，然後他開車離開了警察廳。

因為放假，所以，他是一個人開車趕過去的。

此時，街上已經開始熱鬧起來了，人來人往。

街邊，孩子們在大人的帶領下放著鞭炮。

劉星野趕到中央大街。

這是哈爾濱最繁華的大街之一。

大世界夜總會就坐落在這條大街上，巨大的招牌上點綴著各種霓虹燈，燈光閃爍起來，整個夜總會好像一座宮殿一樣，顯得金碧輝煌。門口進出的人絡繹不絕，裏面傳來音樂聲、叫喊聲、喝彩聲，平時就很熱鬧的夜總會，在除夕這一天顯得更加熱鬧。

雖然只隔了一條街，但在夜總會背後完全是另一個樣子，巷子裏靜悄悄的，幾乎沒有人走動。

劉星野走進巷子口，道裏分局的趙警官迎過來。

今天放假，趙警官也只帶了一個警察過來，好在這裏沒幾個看熱鬧的人，還躲的遠遠的，維持現場比較容易。

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發現了屍體，大家覺得晦氣，所以都躲開這一端，巷子口這邊比較僻靜，而在巷子口的另一邊可以隱隱看見有人在放鞭炮。

劉星野要趙警官介紹一下情況。

趙警官拉過來一個人，說是他報的警。

那人是這條巷子的住戶。今晚，他和幾個朋友喝完酒回來，走在巷子裏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，結果發現是一個死人，他的酒立刻嚇跑了一大半。他趕緊跑到附近的派出所報告。

派出所派人看了一下現場後，發現是命案，就給分局打電話。趙警官帶人趕來，他簡單看了一下屍體，認為可能是謀殺，所以，就給劉星野打了電話。

“我們什麽都沒動，劉副科長，就等你來了。”趙警官說。

劉星野想，作為分局的警官，到了現場也應該勘查現場，檢查死者，趙警官什麽都沒動，是因為他不想在今晚碰死人。今晚是除夕夜，誰也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和死人打交道，因為太不吉利了。

幾個人朝屍體走去。

劉星野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副薄手套戴上，問現場有什麽異常情況。

趙警官說：“是有點異常情況，死者的鞋襪不見了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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